第十章 黯黯情衷有千劫-《想你时雨停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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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聂恕被喊愣了,一腔怒火如同被冷水劈头浇灭,皱眉看着聂廷昀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,聂廷昀很少这么称呼他。

    儿子越大,聂恕越觉得自己养了个冤家,什么都和自己对着来。

    中学读得好好的跑去打柔道,把腿打坏了,就老老实实地接受他的安排出国镀个金也成,偏不;进了f大,有心带他进公司入行,以聂恕的人脉,何愁不能给儿子造个“年少有为”的光环出来,这小冤家又非得和庄闫安混在一处,一心搞什么康复医学事业。

    没一样顺他心意,既不贴心也不听话,聂恕常常遗憾,当年生的要是个女儿,该多好。可惜眼前这儿子并不能塞回去。

    聂恕朝他摆了摆手,转身要走,骂道:“拿了东西赶紧滚蛋。”

    聂廷昀站在台阶上,轻声道:“我记着我姓聂。”停了停,他快步上楼来到衣帽间。

    柔道服被放在柜子最底下,他的手缓缓抬起,抚摸过折叠整齐的黑色腰带,然后,把柔道服放进纸袋里,拎着下楼。

    经过客厅时,聂恕已经不在,电视却还开着,聂廷昀俯身拾起遥控器,将电视关了,缓步走出家门。

    他回到华尔道夫,发现酒店套房被打扫过了,干净得没留下一点儿被使用过的痕迹,唯独衣柜和洗手台昭示着主人的存在感。聂廷昀放下柔道服,立在玄关口。

    周遭空无一人,他忽然有些茫然,紧接着又自嘲地笑了一下。

    原来他也会觉得孤独。

    手机“嗡嗡”振了两声,崔时雨小朋友发来短信,冲淡了他眉宇间的阴郁。

    “减重期,训练提早结束。你在哪儿?我四点过去拿检查结果可以吗?”

    她每句话都精简到最少字数,简明扼要,仿佛和他汇报工作。

    聂廷昀扬唇,换了鞋,一面往里走一面回复:“华尔道夫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一路畅通到了华尔道夫二十层,见房门虚掩着,她怔了怔,悄声进去,回身将门合上。

    窗帘遮蔽住黄昏的夕阳,整个客厅光线朦胧,空无一人。

    她在沙发前站了一会儿,迟疑地寻去卧室,门半开着。

    这人……怎么什么门都不关?

    窗帘遮得很严实,卧室里的昏暗更甚外间,让她一瞬间疑心已经到了晚上。崔时雨立在门口,费力地辨认了一会儿,才看出床上似乎有个鼓起的轮廓。

    已经睡了?

    崔时雨屏息要往后退出去,忽地又想到了什么,停住,心“咚咚”地跳起来,朝里走了两步。她起先很迟疑,随后又变得轻快而小心。触到床的边缘,她俯下身,想要无声窥视他熟睡的模样。

    他睡着了,他不会知道的。

    于是她肆无忌惮。

    床上的人轻轻地动了一下,发出窸窣的声响。她俯下的身子蓦然僵硬,见他没醒,才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四下太过漆黑,她分辨不清,打算撤退了。

    刹那间,一只手缠住她纤细的手腕,猛地将她拽倒在床上,接着,伴随着温热,他带着被子一起,翻身将她压住,整个人罩在她上方。

    她始终克制着自己不发出任何惊呼,只是死死地咬住下唇。

    他虚虚地撑在她上方,被子隔绝所有的声响与光线,她听到他和缓又悠长的呼吸声,即便看不清,也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正盯着她的每一寸轮廓,如同狩猎者划定自己的领地。

    她张了张口,未及言语,就听到他低而沙哑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今天别走了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默然片刻,回答:“嗯。”

    这回,僵硬而诧异的人变成聂廷昀。

    她听懂他在说什么了吗?

    他的距离越来越近,她尝试着抬手,向上抵在他坚硬的胸口处,态度良好地问:“我的检查结果……呢?”

    果然还是没听懂啊。

    他空出一只手,抓住她落在他胸口的爪子,深吸了一口气,又很快松开了,向一侧翻身下床,几秒后,灯亮了。

    被子被带落在地,崔时雨坐在他的床上,看了看地上,把被子抱回去铺好了,才回身。

    聂廷昀眼神深沉地看向她,脸上有一点儿意味不明的倦容。

    他转身往外走,说道:“单子在书房。”

    单子上的各项数据都标注了正常值范围,崔时雨坐在沙发上,捏着单子一一对照,皱了下眉,刚抬头,就见聂廷昀正坐在地毯上看着她。

    她不太确定地问?:“好像没什么问题?”各项数值都在正常范围以内。

    可她为什么还会突然有那样严重的昏厥症状?

    聂廷昀说道:“数值正常,但最好还是给医生看一下。你没时间去医院的话,回头我找人帮忙看一下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把单子放下,眉头微蹙,似乎有点儿苦恼。她不能总在减重期这样晕来晕去,耽误训练。

    聂廷昀看出她的担忧,问道:“这次是积分赛?预选赛什么时候?”

    她说:“月底。”

    聂廷昀探身,将茶几上的手机拿起来,打开网页,查到了官网发布的赛程情况:“预选赛在秦岛举行,决赛是腊月初上京。”

    放下手机时,他无意间瞄到她肿起来的手腕,目光凝滞一秒,起身凑近,拽着她袖口扯上去,看到她半截手肘外侧都是瘀青。

    崔时雨试图抓住他的手阻拦,他却甩开她,接着捏了捏她的右肩。

    崔时雨忍着疼,竟没出声。

    聂廷昀声音泛冷:“把衣服脱了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蓦地仰头看他,没动。

    卫衣里穿了背心,虽清楚他的用意,可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话,也实在窘迫,侧脸带着耳尖一起染上红霞,仿佛生宣上晕染了胭脂之色。

    他太霸道,不容她拒绝,连思考的时间都等不得,扯住衣服下摆整个掀起,命令:“抬手。”

    她避无可避,只得顺从地向上伸手,任凭他扯着衣服从她头上脱下来。

    赤裸的手臂冷不防接触到微凉的空气,激起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。她打了个寒战,他的手掌已经覆在同样伤痕累累的肩背上,羊脂玉般的皮肤上新伤叠着旧伤。

    她下意识地想环住自己的身体,手肘被他捉住,技巧性地向上一抬,轻轻绕着肩关节转了一圈,发出细微的“咔咔”响声。她防备不及,“嘶”声呼痛,又马上闭嘴咬住下唇。

    这些细节都被他一一看在眼里,他面无表情地根据多年经验做出了初步诊断:“关节周肌腱滑脱,二头肌拉伤——谁和你对练的?”

    她没答,听他的口气仿佛要立刻找那人兴师问罪。冯教练安排了女子六十三公斤级的专业陪练过来给她进行特训,力道当然不能和以前的队内模拟相比。

    聂廷昀仔细检查过其他紧要关节,确认没什么大碍,多一个眼神都不给她,转身走了。

    崔时雨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,想起身追过去,却浑身僵硬,只得无措地坐着,指尖发抖。

    他生气了。

    几分钟后,聂廷昀回来了,手里拿着药箱。

    他脸色依然阴沉,口气却稍稍缓和,说道?:“位置指给我,我给你贴药。”

    他坐在她身侧,听她的指挥,仔细地给伤处贴上药贴。

    眼前的这副身子虽则玲珑有致,如霜如雪,但四下瘀青,贴满了肉色的肌肉贴。他再有一腔旖旎心思,也在伤痕累累面前化作乌有,检视过一圈后,叫她把衣服穿上。

    她窸窸窣窣地重新套上卫衣,才冒出头来,突然脑后一热,被他手掌扣住,轻轻地朝他的胸口按过去,直到她整个人栽进他的怀里,听到他胸腔嗡嗡的共鸣。

    “你要打比赛到什么时候?”

    话一出口,他就意识到这语气、这潜台词,都像极了当年反对自己成为柔道选手的父亲。

    他对崔时雨总是胜券在握的。

    费难告诉他,她选择柔道皆因他而起。到目前为止,他并不认为柔道是她的信仰和梦想。

    他才是。

    是他让她误打误撞地走上这条运动之路。

    她这样弱不禁风,不该是那个赛场上伤痕累累的样子。如果一切错误因他而起,也应该在他手里纠正。

    崔时雨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,有一丝怔忡。

    不打比赛?这件事她从没有想过。

    这次的天英杯国际柔道公开赛,是柔道项目下届奥运会的首站积分赛,也是到目前为止崔时雨参与的最高级别的赛事。

    月底的预选赛关系着她能否从青少年体育圈跨进国际赛事的门槛。

    崔时雨的沉默给了聂廷昀一个危险的信号。

    他不再逼问,选择暂时妥协。几次交手,他算是摸清了她的脾气,这丫头天生吃软不吃硬,最禁不住温水煮青蛙,而他有的是时间来煮她这只小青蛙,来日方长。

    聂廷昀思忖了一会儿,问:“天英杯……你想赢?”

    她从他怀里仰起头,柔软的发丝擦着他裸露的小臂,看得他心软。

    “是,我想赢。”崔时雨旧事重提,“你什么时候答应做我的陪练?”

    即便是他做陪练,她现在所受的伤,同样不能避免。

    聂廷昀一度想食言,却又不放过逼她前进的机会,说道?:“你主动提起,我就当你承认我是你男朋友了。”

    气氛一时凝滞,她抬起头,看到聂廷昀莫测的眼神,张了张口,终究哑然。

    其实有什么呢,伸头是一刀,缩头也是一刀。

    她蜷缩在他怀里,半晌,郑重地点头,一下下隔着衣服刮擦他的胸膛,很小声地说:“承认了。”

    聂廷昀身子僵硬着,半天没动。

    原以为任重道远,他做好了打长久攻坚战的准备,哪知面前的坚城在一个毫无预兆的时间点,撤去防御,大开城门,任他三军直入。

    王浚楼船下益州,说是势如破竹亦不为过。

    这次,进度条过半,且由她亲口促成,他颇觉不可思议,并想实时追踪她的脑回路如何运作。

    聂廷昀手臂收紧,拥抱的力度让崔时雨有些茫然。

    她感觉到他炙热的呼吸,带着欲念蹭在她耳后的唇,以及萦绕在耳际的那声低低的询问:“怎么突然开窍了?”

    这一刹那,崔时雨脑中思绪万千。

    寻常人如何确立一段关系?

    因某个瞬间被感动?爱之深,情绪走到了高潮?或是思虑良久,决定接受或是拒绝?

    对于崔时雨来说,这些都没有。

    她冷静地想,在他的人生里,她此际是个过客,未来是个陌生人。

    是她贪婪,既不想真正消失在他的世界里,又妄图维系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距离。

    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?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,她有多异想天开。

    到了这个份儿上,她还要畏惧怎样的结局?

    恐惧,绝望,自厌,痛楚……反正只要是他给的,她都得甘之如饴。

    梦中他问:“小丫头,你拿什么还?”小丫头颤颤巍巍地把剩下的、藏了一半的心剖出来,问:“这样够不够?”

    四下寂静,聂廷昀还在等一个答案。

    可她什么也不想说,心下决然,终于自悬崖峭壁前纵身一跃,坠向万丈深渊。

    崔时雨笨拙地转头,向上去寻他的唇,磕磕碰碰地擦过早已有过亲密接触的嘴角。

    他倏然停住呼吸和动作,紧接着,按着肩头将她缓缓地放倒在沙发上。

    “你在干什么?”他如同审问犯人,居高临下地望进她一片澄明的眼里。

    而她在极致的绝望里早已丢盔卸甲,自暴自弃,不必锁住心中那头囚禁已久的猛兽。

    “我想吻你。”

    早于你给我那样残酷的吻,早于你第一次记住我,早于我尚不懂男女之情的年岁,是本能让我想要靠近你,触碰你,亲吻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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