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 犹记刬袜香阶-《想你时雨停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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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请问安宁资本为什么选择‘动愈’?”

    “我可以先给一个官方答案。首先,体育健康化是我们看好的大方向?;其次,康复方面的潜在需求人群太大了,‘动愈’这样线上线下兼容的设计,符合我们对更大众化内容和产品的期望。”

    记者又问:“难道还有非官方答案?”

    庄闫安一脸神秘莫测,道:“当然。”

    聂廷昀困惑地皱了一下眉,看向庄闫安——这个问题在流程里对过,但庄闫安并没有和他讲过另一种答案。

    庄闫安望向台侧的女孩,短暂地与她四目相对。

    崔时雨愣了一下。

    庄闫安笑笑:“暂时保留这个秘密,未来某一天我可能会揭晓。”

    他卖了一个关子,半真半假吊人胃口,记者们只当庄闫安在开玩笑。

    下台时,聂廷昀抬手搭住庄闫安的肩,问道?:“你刚刚想要说什么?”

    庄闫安回头,忽然扯唇道:“阿昀,你知不知道人这一辈子,是很难做到事业爱情两得意的。”

    聂廷昀神色渐渐寒凉,没有应声。

    庄闫安笑容不变,抬手拍了拍他,说道:“可能过段时间你会明白。”

    聂廷昀站在原地,看着庄闫安走远。

    一个长相年轻的寸头青年走过来问?:“聂先生,您要先去换衣服吗?”

    寸头是郁令仪特意从自家公司给他选的助理,是个华人,说中文有点儿蹩脚,名叫文森。他眨着圆乎乎的大眼睛瞧着聂廷昀,看出老板似乎心情不太好。

    聂廷昀走了两步,问:“崔时雨呢?”

    文森说:“我看到她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。”

    发布会大厅外,记者已陆续散尽。隔着一条街是滨江北面,与南面滨江大道建筑鳞次栉比、灯火辉煌不同,这一侧栏杆环围,只有江水奔流。

    一辆纯黑的轿车靠江停着。

    庄芷薇的手从方向盘上落下来,对刚刚上车的女孩眨了眨眼睛:“又见面了,时雨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颔首:“你好,庄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大你三岁。”庄芷薇含笑打断她,“你叫我欧尼吧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茫然:“欧尼是什么?”

    庄芷薇大笑:“你都不看韩剧吗?”

    见她仍是呆呆的,庄芷薇摇头叹道:“真是——可爱。”接着她又轻声说:“你好像过分相信我了,崔时雨。”

    一个电话就能叫出来,带她去哪儿就去哪儿,说什么就信什么……庄芷薇出身高门大户,自小阅人无数,什么妖魔鬼怪、烟视媚行的没见过,却头一回遇上这么没心没肺的情敌。

    有没有点儿情敌的自觉?

    遇上崔时雨,也是够衰的,害她十八般武艺无处施展。

    庄芷薇沉默了一会儿,才说:“我守着看完直播才过来的,聂廷昀在镜头里人模人样的时候还挺帅,是吧?”

    借着透过车窗的夕阳,庄家三小姐侧颜精致,像是艺术家笔底下的完美之作。

    “完美之作”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,大大方方地咬在嘴里,没点着。

    这习惯与聂廷昀如出一辙。

    崔时雨的平静终于裂了一个口子,听到心里“扑通”一声,有什么掉下去,砸得心湖涟漪不断。她再也维持不了占据高地的平和。

    那些郎骑竹马来,绕床弄青梅的过往她全部没有,于是失了敌不动我不动的从容,脱口问:“你找我有什么事?”

    庄芷薇咬着烟转头迎上她透彻的眼,不躲不避,说道:“阿昀他爸出事了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皱了下眉。

    庄芷薇一笑,接着说:“你可能不明白他家里的那本烂账。”

    她简单地说了说郁令仪和聂恕之间的恩怨情仇,然后讲起重点:“聂恕前段时间的收购案失败,合伙人不满决策,揭了他老底,牵连出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违规操作。行政处罚已经下来了,天价罚没金。接下来聂恕要么跳楼,要么一辈子还债。”

    庄芷薇语气略带苍凉地说?:“第二个选择对他来说可能还不如跳楼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听得不是很懂,却明白“跳楼”和“还债”两个词。

    这些都太遥远了,她怔了半晌才问:“为什么告诉我这些?聂廷昀知道了吗?”

    庄芷薇略烦躁地沉默了片刻,终于忍不住掏出一只银色的打火机,将烟点着,甚至没问崔时雨介不介意。

    她现在心情糟透了。她可是庄芷薇,什么时候不是高高在上,视凡人如蝼蚁?这一刻,在这个小丫头面前,她却突然有了向别人讨要东西的卑微感。

    她憎恶这种感觉。

    庄芷薇狠狠地吸了一口烟,说道:“我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,聂廷昀还不知道。处罚公告还没正式下,我得到的是内部消息,大家都在瞒着他。我想,聂恕也不会想在他儿子创业正风生水起的时候说这些。”停顿片刻,庄芷薇接着说:“然后,我再来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心里忽地生出某种预感——某种冰凉、残酷的东西,正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象牙塔。

    庄芷薇吐出一个烟圈,没有看她。

    “郁令仪绝对不会救聂恕,但聂廷昀会救。所以他一定会找到我哥,甚至找到我。”顿了一下,她加重语气,一字一句道,“不惜一切代价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猛地屏住呼吸。

    烟灰落在脚下的地毯上,庄芷薇仿若未觉,只缓慢地偏过头,望着崔时雨苍白的脸。

    她知道以崔时雨目前的阅历很难理解这一切,小丫头甚至可能想象不到,她口中的“债”远不止九位数。聂恕受到的是数罪并罚,是证监会做出的最高罚没。一般情况下,涉案自然人终身禁入市场。对于和资本打了大半生交道的聂恕来说,无异于断了生路。

    庄芷薇将烟头信手丢在地毯上,毫不吝惜地用高跟鞋一碾,歪头笑了?:“小妹妹,你不会到现在还看不出来我喜欢聂廷昀吧?”

    “你想让我怎么做?”

    “我不想你怎么做。我只是来告诉你,我会怎么做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平静地抬眸问道:“你会怎么做?”

    庄芷薇凝视着她,慢条斯理地开口:“我会用这件事要挟他。”顿了一下,她接着道?:“所以……如果他哪天和你提分手,那不是他的问题,是我的问题。”

    庄芷薇以为小丫头会愤怒,会怨恨,或许还会质问,你怎么能用这种手段来得到爱……

    可崔时雨只是沉思了片刻,说道:“那他呢?他会开心吗?”

    庄芷薇错愕一瞬,才答:“他不在乎开不开心,他只要选择正确,回报值得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摇头:“他在乎的。”

    庄芷薇无言地蹙起眉,崔时雨却头一次轻轻地笑了。

    “他在乎的。”她低声说,“他虽然在别人看来凉薄寡淡,凡事都权衡利弊,但……我知道并不是这样。他把自己藏得很深,你要在他心里走一段路才能窥见端倪,再走远一点儿,才能触碰到温度,然后发现,喜、怒、悲、欢……他的每一个情绪都非常炙热。”

    庄芷薇两颊渐渐失去血色,哑声道:“你炫耀爱情的方式……还真是别出心裁。”

    “你就当我是在炫耀吧,我只希望他高兴。”

    庄芷薇不以为然:“你不明白,我们这种人……想称心如意地活着,只是奢望。”

    兜里的手机振动了无数次,崔时雨知道聂廷昀一定急着找她,说?:“我要走了。你不去见见他吗?今天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日子。”

    庄芷薇眯起眼:“我还轮不到你施舍这点儿甜头。”

    见小丫头被怼得说不出话,庄芷薇又放软口气道:“开玩笑的。”她开了车锁,说:“好啦,你走吧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推开车门,又回头说:“多谢你告诉我这些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穿过人行道。

    离发布会所在的建筑越近,一切就越发清晰。

    她看到站在石阶上、大厅门口的文森,以及他身旁脸色阴沉的聂廷昀。

    崔时雨快步上前,未及抬脚迈上台阶,他已经走下来,抬手用臂弯揽住她后颈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她吃痛地叫出声来。

    紧实的肱二头肌在颈后压出不痛不痒的力道,崔时雨连声道歉,又被他顺势锁进怀里,大庭广众之下,咬了一下耳垂。她视线越过他的肩头,看到文森正慢慢地侧过身去,假装什么都没看见。

    崔时雨一张脸早已红透,手撑在他胸口要推开,却没推动。

    “别动——”聂廷昀在她面前不做人已久,兽皮穿上就不打算脱下了,额头抵着她的,逼迫地问,“跑去江边干吗了?”

    “随便走走。”她眼都不眨。

    聂廷昀盯了她一会儿,没看出什么来,只得眯了眯眼睛说:“放你一马。”

    回华尔道夫的路上,崔时雨接到了尹楠的电话,表情平淡地应了几声。

    聂廷昀与她并肩坐在后排,问道:“你妈妈打来的?”

    崔时雨点点头,如实报告:“她说过年忙着准备晚会,赶不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她习以为常,语气里并没有任何失望。

    聂廷昀握住她渐渐柔软起来的手,没说什么。文森去地下车库停车,他和她乘电梯上楼。

    崔时雨看着闪烁的数字,心想堂姐也要忙台里的事情,今年八成又要去杭市和父亲一块儿过年,但是崔崇年有女友,她并不想当电灯泡。

    电梯门打开,聂廷昀突然说:“我过年回杭市老宅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困惑地看了他一眼。

    聂廷昀握紧她的手,仿佛不经意地问:“你和我一起回去?”

    指骨被攥得有些发痛,她却无知无觉,兀自出了神。

    他和她还能一起过几次除夕?就当是最后一次。

    她任性地想,最后一次。我知道庄芷薇说的都是真话,我知道你将有的选择,我预料到你的痛苦,也看到如今卸下盔甲的我的痛苦。

    可我的痛苦无关紧要,我在乎的是你。

    请原谅我这么久以来,贪享着我本不配的所有。

    走近你,接受你,是我做过最自私,也最勇敢的事。

    无论得到你,还是失去你,痛苦都种在我心里,什么也无法阻挡它生根发芽,长成参天巨木。而我之所以愿意承受这些,是因为能看见你得偿所愿。如果你不能,我忍受这些将毫无意义。

    崔时雨安静地跟他走进房间。回身关门之际,她自身后抱住他,罕见地如此主动,如此用力。

    聂廷昀整个人僵住,手抬起,覆住她交握在他腰间的手背,说道:“时雨?”

    “带我回杭市吧。”她低声呢喃,“带我一起吧。”

    “就为这个?”他掰开她的手,转身将人搂住,在鬓边吻了吻,道,“乖,会带你回去的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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