终章 调寄雨霖铃-《想你时雨停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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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才出门,两人就发生了一点儿分歧。

    聂廷昀理所当然地以为是自驾去京都,他拎着一堆东西准备放到后备厢里,才发现崔时雨没上车,站在旁边看着他。

    崔时雨脸上带着不是开玩笑的表情问:“你坐过电车吗?”

    聂廷昀愣了一下,看了一眼还没放下的装满了东西的包,沉默片刻,说: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于是崔时雨也沉默了。

    他用商量的口气说:“今天先自驾?等回来我让人买好交通卡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在他脸上看出了“我没坐过电车,也并不想坐电车”的潜台词,有点儿失望地低下头,说:“好。”

    就要开门上车,却听他叹了一口气,有点儿无奈地妥协道?:“好吧,我们坐电车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抬头看他,觉得似乎哪里变了。

    又或许,他这些变化是为了她。

    是吗?她不敢肯定。

    聂廷昀把东西重新收拾了一下,装到双肩包里,换了运动装和黑色飞行服外套,戴上一顶棒球帽,手持着gopro(运动相机),走在她身侧,一路拍,一路调整画面。

    这身打扮让她有些恍惚,她一时有些弄不清现在的聂廷昀是几岁。

    眼前的人和几年前那个陪她打柔道的聂廷昀几乎一模一样,好像什么都没变过。

    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偏头看他,像是在看镜头,视线却扬起,落在他脸上。

    他在镜头后很专业地问:“今天去哪里?”

    她怔了两秒,才反应过来这是在互动。他怎么连这个都会?难道郑雅还提前给他培训了?

    崔时雨答:“今天要尝试坐电车去京都。”

    说话间,来到售卡机前,崔时雨看着机器琢磨了一会儿,才开始点按屏幕。

    之前一直有人照顾接送,她连张交通卡都没有办过,虽然语言不是问题,但在陌生的机器前还是有点儿无措。

    聂廷昀隔着镜头看她专注的侧脸,笑道:“难住你了?谁说要坐电车的?”

    不蒸馒头争口气,崔时雨不理会他的揶揄,乱按了半天,倒真的买好了两张交通卡。其间,她只向聂廷昀求助了一次,要投钱的时候,她不太情愿地朝他伸手道:“纸币。”

    他把钱包给她,她翻了翻,都是一万的面额,皱着眉看了他一眼,投进去了。

    乘地铁后转京阪本线电车,一路都是她查地图问路,他跟在后面尽职尽责地录影,心情很微妙。

    这还是第一次,在陌生的地方,她走在他前头带路,打点一切。

    等车的时候人多,她有点儿不安地回头牵住他的手腕,似乎怕他被来往的行人挤丢了。

    他看着腕上素白的手,忍不住问:“你对这些很熟练?”

    崔时雨莫名地转头看他:“哪些?”

    哪些?他沉默地想:一个人查找路线,买交通卡,向陌生人问路……在他的记忆里,她是不怎么懂这些事的,甚至可以说是个生活白痴,社恐患者,他也从没给过她机会去懂得这些。

    电车到京都要一个小时,开始她还罕见地露出兴奋之情,看窗外的风景,很快就困了,慢慢地睡了过去。他拍了一会儿她的睡颜,然后将gopro关了,把人揽进怀里,让她枕在自己的肩头。

    细碎的发丝软软地蜷在他颈间,她呼吸那样安稳,粉白的面上长睫低垂,唇色红润,他忍了又忍,才略略转头吻了吻她的额发。

    他想起找到郑雅时,那小助理一面战战兢兢,一面暗示般讲述这几年崔时雨有过的难处。他猜到郑雅的心思,小助理怕他只是玩玩,怕他是这大千俗世里要再给崔时雨添伤疤的其中一个。

    所以,他全程只是保持沉默。

    郑雅说,崔时雨打舆论官司那年,商务问询全断了,公司的债务在那里催着,利息不是说着玩的。那段时间,崔时雨成宿成宿地睡不好觉,只能去看医生开药,才慢慢地挺过来。

    之后,公司好不容易给崔时雨接了一个户外综艺节目,在里面做所谓“体能”担当,大约是太苦了,她录完还都没休整过来,就要连轴跑下个通告,几乎把身体拖垮了。

    他问:“她为什么不找人帮忙?”

    家人,朋友……或者他,再不济还有骆微城。

    郑雅听了眼眶一红,说道:“她不敢让家人知道。她说这笔债务太夸张了,既然是她自己决定的,就得自己扛着。”

    他看着肩头的人,深沉地凝视。那时候崔时雨在想什么呢?

    她对他没抱过希望,没想过他能回来,没想过他还会爱她。她做好了后半生偿还这笔夹杂着眷恋和奉献的情债,像是祭奠此生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爱情。

    那天,透过康敏的电话,他终于听到了她的真心话。

    “我只是不敢爱他,所以拼命爱柔道。他早就脱了那身柔道服,我却还停在五年前的那一天,不肯往前走。我太害怕了,怕走着走着,梦就醒了。”

    他心疼得无以复加。

    车内的通知在说,到达三条,到达三条……

    她迟迟在他怀中醒来,揉着眼睛,恰和他深邃的眸光对上。

    “我们到了?”

    他“嗯”了一声,没头没尾地说:“你没醒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不是梦里,是活生生的现实。”他温柔地抬手,理顺她颊边纷乱的发,说道,“所以你永远不会醒。”

    她似乎懂了,又似乎没有,只是有点儿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,站起身。

    “下车了,走吧。”

    一路上,gopro始终尽职尽责地跟随她,时不时和她说话互动。

    聂廷昀的双肩包并不是摆设,里面放满了必备的东西,以至于崔时雨吃完小吃,下意识问他要纸巾时,几乎要以为拿着gopro的人真的是她助理。

    他拿出湿巾,没递给她,而是扬扬下巴示意她过来,帮她把手指一根根擦干净,好像她是个上幼儿园的小孩子。她呆愣了两秒,才感觉到不好意思。

    他自然地问:“接下来去哪儿?”

    她僵着手,愣愣地望着他走神,便没答出来。

    天真的、孩童般的无措,令悸动突如其来。他放下gopro,上前一步,她下意识地往后退,背靠上爬满藤蔓的墙壁。袛园町的和屋那样安静,静巷里四下无人,于是打消他最后一点儿顾忌,另一只手抚上她的侧脸。

    “想吻你。”

    她困惑地侧着脸,像是要避开,又像是想看他。

    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,说:“你不答,我当你同意了?”

    崔时雨终于肯转过视线来看他,表情平静地说:“你记不记得在伍公山别馆里,你强吻我。”

    旧账翻得莫名其妙,聂廷昀怔了好半天,心中有点儿七上八下,顺着她的思路答:“记得。”

    “那时候,你怎么不问我同不同意?”

    对上她充满真切疑问的清澈眼神,他一下子哑口无言,拿不准这问题背后是否还有其他罪行罗列。

    他总不能说,我就是个滥人,那时候吃准了你迷恋我,所以肆意对待你也不担心后果。我就是习惯了高高在上地拿捏别人的爱,只管自己高兴,乐得看你为我九曲回肠、情迷意乱。

    转念,他又忽然反应过来崔时雨到底在问什么。

    ——为什么你现在才肯在乎我的意愿和看法。

    不只是他能不能吻她这一件事,也包括此外的每一件事。

    他有些忐忑,又忽然松了一口气,甚至心中有些难以言述的喜悦。

    她终于想要站在和他平等的位置,谈论这段关系里的彼此,而不是一味地顺从、奉献。除了柔道,她也开始追问其他的对与错。

    他看着崔时雨的眼睛,很真诚地说?:“那时候我错了,以后我都会问你,好不好?”

    他认错认得太快,她反倒一下子慌起来,感觉自己又幼稚又无理取闹,安慰似的伸手搭着他的小臂说道:“我、我也……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    她没有嚣张的天分,稍微露出一点儿质问的意识,自己就先愧疚了。

    他失笑,还记得言归正传:“可以吻你了吗?”

    崔时雨推开他四下看了看,有游客远远地走过来,她一下子红了脸,说:“不可以。”说完就转身走了。

    聂廷昀笑了笑,重新举起gopro,不近不远地跟在她后面,问道:“接下来去哪里?”

    女孩心情不错地转了转身,及膝的西瓜红色裙摆打了个旋,像只翩然的蝴蝶,朝镜头笑道:“下一站,清水寺。”

    他心头一热,放缓步子,很久都没从那笑容与翩然裙摆里回过神来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来,他所愿也不过是她能如此天真无邪,粲然而笑。

    他们回去时已是暮色四合。

    电车抵达阪城时,gopro的最后一块电池也电量告罄。聂廷昀看了看睡在怀里的人,将设备装好,轻声叫醒她,说:“出站了。”

    她迷迷糊糊地跟着他往外走,上了计程车,听他用不甚娴熟的日语报出地址,忍着笑拿过他的手机,想要重念一次日文,却看着记事本界面怔住了。

    里面密密麻麻地记下了陪她出行的所有注意事项,中英文夹杂,昭示着这是他亲手打的字,不是郑雅事先准备好再给他的。

    司机还在确认地址,她恍惚地报了一次,将手机还给他,又被他揽过肩头:“还要半个小时,睡一会儿。”

    她忽然心软得一塌糊涂,将脸埋在他的肩头,没再出声。

    崔时雨忽然觉得心中没有那么多的不确定了。

    她没有想过他是可以与她过“平凡生活”的人。就如年少的那场恋爱里,他与她也从未站在同一起跑线上,像宋佳言所描述的普通情侣那样约会、生活。

    即便她被他宠溺地对待,也更像是来自上位者的关照,甚至是圈禁在属于他的保护圈里。从一开始,她就明白这个事实,并且不曾奢望过他可以放下身段。

    可原来他也在试着改变,试着花心思亲力亲为,试着站在她背后处理好一切从前琐碎得令他不屑的小事。

    崔时雨累极了,回家后洗过澡就躺在床上昏昏欲睡。没过多久,他便走进来,关掉灯,躺到床侧,伸手将她捞进怀里抱住。

    聂廷昀很快就发现她并没有睡着,复杂的心绪随着她转过来面对他的动作一点点苏醒,他克制着,摸到她微凉的一双手,握在掌心里,尽量冷静地问:“要不要开空调?”

    阪城的秋日还很热,可她的身体永远有凉意,“冰肌玉骨”一样。

    她在一片漆黑里凝视他的脸,几不可见地摇头,没头没尾地问:“如果那时候我死了呢?”

    心结重提,聂廷昀察觉到她表情的软化。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代表他们可以重新来过,如果这是原谅的开端,她真正原谅的又是哪一桩,哪一件?

    他们之间道不明的纠葛无法用一句简单的对错真正带过,因为归根究底只是爱的方式千差万别。

    他吻着她的额发,很笃定地道:“你不会死的。”

    她追问:“万一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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