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争知蹀躞情怯-《想你时雨停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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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医务室里,电话铃声响起,打破了长久的沉寂。

    崔时雨抬手接通。堂姐先是责怪她怎么这么不小心,又受伤了,唠唠叨叨一通后,说:“我外采结束马上来接你,现在在路上,你别乱跑,在停车场等我啊。”

    电话挂断,崔时雨准备起身,聂廷昀已经先一步帮她装好柔道服,不容抗拒地说道:“我送你下去。”

    两人并肩走到停车场,崔时雨的堂姐还没到。

    空寂的地下一层,没有风,没有声响,没有言语。

    聂廷昀垂眸看向崔时雨,她正默不作声地玩着自己的手指,仿佛刚刚那番掏心掏肺的告白不是出自这人之口。

    她说完是痛快了,但想过听的人的感受吗?

    聂廷昀心中酝酿出一丝不快,不由得唤道:“崔时雨。”

    她猛地抬起头,匆匆看了他一眼,又躲闪着移开目光。

    她看起来丝毫没有要求新进展的意图,令他一刹那的动容也变得有些可笑起来。

    有车驶进来,崔时雨松了一口气,转过身朝那辆车招手。一个美女下车,先把崔时雨安顿上车,这才回身从聂廷昀手里接过东西。

    聂廷昀觉得对方打量了他很久。

    “你不记得我了吗?你十八岁那年柔道比赛夺冠,我去现场采访过你。”崔念真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,由衷地发出惊叹,“你真是越长大越好看了呀。”

    他本能地察觉到,崔时雨的这位堂姐并不只是寒暄。

    果然,崔念真问:“你和我堂妹是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“我是隔壁f大柔道部部长,队员不小心伤到她,我受人所托,照顾了她一下。”

    崔念真脸上露出十分复杂的表情,像是有什么话马上就要说出口,又拼命克制着。

    聂廷昀被盯得有些不耐烦,突然,崔念真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,他毫无防备,险些条件反射地把人掀翻出去。

    “小子,我妹妹人不错的,你可以考虑考虑。”

    崔念真说完松开手,看到聂廷昀眼里的诧异神情,心里不禁打起了鼓,自己这把助攻难道太冒进了?她也没说什么呀。

    气氛有点儿冷,崔念真摸着下巴,反省自己是不是有点儿操之过急,于是拍了拍男孩的肩膀:“没事,你要是为难呢,就当我没说。”

    她转身要走,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回答,四平八稳的语调里,带了点儿揶揄:“她有我的号码。”

    说完,聂廷昀转身离开,视线掠过崔念真身后的车子。

    透过茶色的车窗,他与崔时雨短暂对视,仅仅一秒,足够将她专注的神情收入眼底。

    崔念真一上车就质问崔时雨:“他怎么会送你下来?”

    “大概因为……”崔时雨不带语气地分析,“我是在和他们柔道部的选手对战时受的伤。”

    堂姐看着女孩形如槁木的样子,忽然想起要传达聂廷昀的话。

    “时雨,我觉得这事儿有戏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愣怔:“什么有戏?”

    “你和他好的事儿呀!”停了一下,崔念真以身经百战的姿态一撩头发,接着说,“你看,他说你有他的号码,要是他对你没意思,给你号码干什么?话说回来,你们什么时候交换号码了?”

    崔时雨半晌没有说话,下意识抬手抵住心口。

    “我们没有交换过号码。”她说,“我会努力不打扰他。所以他给我号码,我应该……”

    她想说应该也不会有拨通的机会。

    崔念真郁闷透顶:“靠近一个人不是那么恐怖的事情。你看,你现在不是能做到和他面对面站在同一个空间里了吗?”

    崔时雨轻轻打断了堂姐。

    “我不喜欢那种感觉。”崔时雨静默了很久,才接着说,“我不喜欢被他记得,不喜欢和他面对面,哪怕只是共处在同一个空间里。我不喜欢他的每个眼神,那都会让我觉得恐惧。我就想躲在他不知道的地方,看看他会有怎样的以后,我不想参与,也不想那个以后里有我。”

    “你如果要问我为什么……我不知道。”崔时雨轻轻地笑了一下,“这个人的存在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,可你如果问我为什么是他,我也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这世上的很多事是无解的。

    崔念真不再发问,她知道自己不能够再逼问任何会令崔时雨陷入混乱的细节了。她叹了一口气,启动车子。

    车窗外,风景在急速倒退,有一种时光流逝的具象感。崔念真想起几年前,第一次带崔时雨去看心理医生时,医生给出了一个陌生的名词——约拿情结。

    她实在想不通这是一种什么感情,能让人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,付出那么多时间,耗费所有的心思去靠近那么一点点,却不希冀半分结果。她怕堂妹一场梦逐空,会掉落万丈深渊——毕竟崔时雨这十余年来,一直寡淡得不正常。

    崔时雨很抗拒同医生对话,所以那次对话,由她代替完成。

    医生坐在灯光柔和的诊室里,崔念真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,描述着自己的堂妹。

    医生听了片刻,问道:“你说她很难表达出明确的感情,那么她是否极少,或者几乎没有哭过?”

    “是。所以有时候我真的弄不清她是不是难过,要是问她,她也会如实说,但她的答案大部分是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能判断,她所说的不知道就是如实回答呢?”

    这位语气温和的青年医生姓费,似乎对患者亲属的误解见怪不怪,自顾自接着说下去:“首先,崔时雨自我构建了一个保护机制,这与她的原生家庭有很密切的关系。这个保护机制令她避免可能遭受到的心理伤害,通常意义上,就像你说的麻木,或者是感情迟钝。其次,从你对她执意开始进行柔道运动的原因叙述中,我们可以了解到,一切都与一个目标对象有关,通常意义上,这个目标对象其实就是她喜欢的人。她做出后续所有事情的逻辑,在心理学上,我们会用一个概念来解释,叫作约拿情结。”

    “约拿?”崔念真一脸茫然。

    “《圣经》里的约拿既渴望拼命地追随神,又因自觉不配而不自知地逃避。如你所说,她所喜欢的人对她而言,就像神之于约拿。崔时雨是典型的具有约拿情结的人格。”

    “有救吗?”

    “其实人类普遍会存在一点儿约拿情结,出于自卑感,我们逃避自己最渴望的东西,说服自己去追求缺陷,因为恐惧自己竭尽全力,结果还是一败涂地。约拿情结发展到极致,就是自毁,也就是说,面对自己喜欢、渴望的事物时,相比‘我想要’,她们更先想到的是‘我不配’。我想……崔时雨的约拿情结,或许已经发展到近乎自毁的程度了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里,崔念真心里“咯噔”一声,急切地想要开口求助,却收到费医生安抚的眼神。

    “比起过度的心理疏导,尤其是在当事者本人抗拒的情况下,我认为她更应该靠自己的成长来克服这个病症。毕竟她现在有一个目标对象,并且这个目标对象使她激发出前所未有的对生活的渴望,不是吗?”

    崔念真想不明白,问道:“所以目标对象的存在,对她而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?”

    费医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,只是微微一笑,说:“不管是山路、水路、石头路,还是柏油马路,只要路尽头有她想要的东西,都得她自己走过去看看,才知道是好是坏啊。”

    那天,崔念真从咨询室出来,等在外面的崔时雨难得发出疑问:“你怎么比我聊得还久?”

    崔念真看着坐在长椅上的小妹,几度想开口,一肚子话到了嘴边,却变成了佯作不耐烦的抱怨:“还不是因为你不肯开口和人家聊天?预约了两个小时,剩下的时间我不聊,钱不就白付了?一点儿都不知道勤俭节约!”

    崔时雨仰面看着堂姐一副心疼钱的表情,怔了片刻才开口解释?:“我不是不肯开口。”

    “我只是没有办法相信他。”崔时雨垂下眼睫,平静地说,“人和人真的能共情吗?我说出来的话,医生其实并不能感同身受吧?当我和他对坐着时,只会感觉到被审视的不安。因为除了偿付关系,对他来说,我其实是个陌生人,不是吗?堂姐,我宁愿相信我自己。”

    崔念真弯下身,将她拥住了,轻声说道:“没关系,那就不说了。没关系的。”

    联赛惨败,让体大柔道部众人很长时间都沉浸在失落情绪里。

    但还没等冯媛西召集大家振作起来,各所高校就迎来暑假。学生们都来自各地,忙着收拾东西回家,因此这点儿沮丧很快就被冲淡了。

    f大女将们大获全胜,找到张诚然让他再请一次客。张诚然也不含糊,为了偿还聂廷昀上顿的人情,不单请吃请喝,还订了会所的包厢让大家玩得尽兴。

    那天大家折腾到夜里,围坐在长桌边上玩益智游戏。聂廷昀看在张诚然的面子上到了场,却仍旧避开了欢闹。

    聂廷昀站在露台上,指间夹一支烟,却并没有点着。他对这玩意儿没什么瘾,有时自己都觉得呛,却喜欢收藏各式各样的打火机,总觉得没有一支烟来配,仿佛少了点儿什么。

    夜风吹过额发,他翻出电话来,屏幕上仍旧静默无声。

    为什么给她留号码?为什么没把她叫醒而是自己离开酒店?为什么听她说完了那番话?回想起来,大约是因为问心有愧。

    所以那丫头……到底在想些什么?为什么到现在都没个动静?真是没有追人的自觉啊!

    室内传出一阵欢呼声,张诚然带了几个散打部的男生一起过来,女将们的声音就轻柔了很多,不再像刚才一样毫无顾忌了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,张诚然喊他去玩,一副软磨硬泡誓不罢休的样子。他只得坐下来玩了一局《狼人杀》,又因为全程划水,又被张诚然轰出去了。

    “得得得,我知道聂先生您嫌弃我们幼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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