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神悸心惊-《想你时雨停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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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丁柔保住了手臂,沿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,颤抖着放声痛哭。邓安妮一把推开崔时雨,跑过去抱住丁柔,查看她是否安好。

    而隔着一道门槛,她与聂廷昀一内一外,对视良久,谁也没能开口。

    聂廷昀虽然面上风平浪静,心里却有些愕然。

    这是他未曾见过的崔时雨。

    前日,他从学校媒体部找出了投稿人的信息,得知投稿曝光小丫头日记的居然是丁柔。

    想及丁柔之前在赛场上恶意使崔时雨脱臼,他觉得有必要提点一二,阻止事情继续发展下去。毕竟,小丫头日记里都写了些什么,他无法预估。万一连私隐也爆出,恐怕会给他带来不少麻烦。

    谁料今天过来道馆的时间迟了,原本以为碰不见丁柔,他正要离开,邓安妮刚好从道馆里冲出来,见到他像见到救星一样,哭着说崔时雨过来把丁柔带走了。

    他一头雾水,跟着过去找人,走遍整个一楼,最后在楼梯间目击了现场。

    柔道选手打架果然不同于寻常女孩扯头花,连固技、擒拿都用上了。?他瞧见崔时雨被发现时略带仓皇的脸色,忍不住在心里吹了声口哨。

    这场对峙里,小丫头真是出手利落,台词漂亮。

    ——我来,是为了聂廷昀。

    ——我什么都无所谓。

    ——可他不行。

    不是不动容。

    他担心的事,她也同样想到了。

    她在保护他——用这样直接的方式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,没人这样不管不顾地挺身回护过他,尽管有些荒唐。他一颗心原本坚如磐石,早就劝自己断了暧昧不清的念想,但刻下又无法自控地化成了绕指柔,软得一塌糊涂。

    聂廷昀抬手,崔时雨猛地退后半步,仿佛他要打她。

    他忽然想起,他们上次见面是不欢而散的,而他明里暗里都让她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。

    今天她又对他从前的部下动手,以为他要教训她,真是没有比这再合情合理的了。

    这时候,邓安妮扶着缓过来的丁柔,开始和聂廷昀告状,絮絮叨叨从更衣室说到此际,丁柔配合地抹眼睛,几乎哭成了泪人。而崔时雨垂着头,一副“你们说的我都认”的态度。

    在他面前,她一直是低眉顺目,乖得好像你说一她不会说二似的。

    聂廷昀在心里冷笑了一声,面无表情地问丁柔:“东西删了吗?”

    丁柔哪里想到聂廷昀也知道这些事,登时连哭也忘了,整个人僵住了,问道:“什么?”

    聂廷昀淡然地说:“别再给官博投稿泄露别人的隐私了。”

    邓安妮一脸茫然:“你们……在说什么?”

    丁柔露出难堪和震惊交杂的表情。

    聂廷昀再次朝小丫头抬手,崔时雨抬头眨了眨眼,没敢动。

    他皱了下眉,不耐烦地道:“过来,我看看伤着没有。”

    丁柔心道,伤着的明明是她好吗?!

    崔时雨终于朝他走近了一步,他仔细地打量了一圈,毫发无损,很好。接着,他屈指往她脑袋上弹了一下。崔时雨“嘶”的一声,抬手捂着额头,愣怔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聂廷昀说:“两清了,这件事到此为止。”

    弹个脑瓜就算惩罚了?这是和我闹呢,聂老大?邓安妮难以置信?:“但是……”

    聂廷昀抬手,是一个不想再聊下去的姿态。

    “我已经不是你们老大了,没有替你们任何一个人出头的义务。今天不是崔时雨过来,我也会来找丁柔的,让她适可而止。”

    他说这话时,眼神明明十分平和,当望向丁柔时,还是令她心生寒意,不由得避开了视线。

    四下寂静,一时无人敢开口。

    “如果之后我从任何人嘴里听说了今天这件事,哪怕一个字,谁也别想轻易收场。”

    聂廷昀容色原是冷如寒冰,又慢慢缓和,朝目瞪口呆的邓安妮勾唇道?:“安妮,你是好孩子,能管住大家的嘴,对不对?”

    邓安妮觉得有点儿毛骨悚然。

    聂廷昀也并不在乎对方的回答,略有些不耐烦,转身拽住小丫头的手腕,将她扯出了狭窄的楼梯口,就这样走了。

    他大步流星,崔时雨跌跌撞撞地跟着,直到离开道馆,走到林荫路上,他才将她松开。

    崔时雨活动了一下被攥得火辣辣的手腕,垂头不出声。

    他蓦地回过身来看着她,神色沉冷,像是在思考从哪里开始拷问她。

    崔时雨朝他走近了一步,又停住,试图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:“日记流出,我害怕你的隐私曝光,所以才……”她停了停,声音很轻地说:“我不能让你因为我受到困扰。”

    聂廷昀平静地抬眉道:“你知不知道,丁柔要是个不管不顾、宁愿两败俱伤的性子,认真追究起来,你赌上的就是整个柔道生涯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沉默了片刻,说: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你敢为了我一点儿鸡毛蒜皮的事冒险,却不敢走过来靠近我。”聂廷昀若有所思地说,“崔时雨,我搞不懂你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愣愣地看着他,仿佛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,保持沉默。

    聂廷昀凝视着她道:“我记得我说过,我不愿意你围观我的人生。你可知我的潜台词是,我邀请你参与我的人生。”

    风与呼吸一并停歇,化作她心头的簌簌私语。

    崔时雨,听到了吗?他在邀请你参与他的人生。

    可她浑身颤抖起来,不敢握住这根救命稻草,怕是假的,是虚妄,是她一个人的美梦。

    在他山中一梦,她要付出人间十载星月。

    聂廷昀看出她眼里的挣扎情绪,眼神慢慢寒凉。

    “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。你要想好了,崔时雨。从今天过后,我们再没任何关系,你连围观我生活的权利都不再有,我彻底地从你的生命里消失,见了你也视作无物。”

    他在逼她。

    小丫头的脸色一刹那变得雪白,她张了张唇,攥紧拳头。

    而他不为所动,隔着步武之距,继续说下去。

    “我甚至会忘记你。

    “忘记在杭市的紫藤花架底下,我第一次吻你;忘记在医务室的那张破铁床上,你第一次和我告白;忘记我十九岁,你十六岁那年,我们在乱成一锅粥的赛场上,照了第一张拍立得,而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张照片拍成了什么样子,我笑了还是没笑。

    “我会忘记你第一次朝我走过来,身后是滨江,有风,你穿着白色的t恤,看到我像见了鬼;忘记你站在山间的石阶上,怕我冷,傻乎乎地要把卫衣脱下来还给我;忘记你出现在我的课堂上,让我心烦意乱,又无计可施。

    “崔时雨,不是所有人都像你,能喜欢一个人到记得和他相遇的每一刻。如果你不努力朝我走过来,帮我记得,帮我复习……”

    他像是发出了一声叹息,接着道:“我很健忘的。别再说你不想让我记得你,不想和我有任何关联。连你都知道这是自欺欺人,又说出来骗谁?”

    聂廷昀罕见地露出一点儿无奈,淡淡地问:“我吗?”

    崔时雨站在原地,眼眶发红,她抬手按住了胸口,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剧烈搏动。

    失语原来是这样的滋味。

    她想立刻奔向他,又恐惧多走一步是万丈深渊。

    她想说,我不是自欺欺人,可又不能不承认我的确对你有过不该有的奢望。

    她想要握住他的手,感受到切实的温度,才能止住刻下的更咽。

    可是她也什么都不能够做。

    聂廷昀面无表情地等了片刻,终于扯唇一笑,平静地转过身去。

    他要走了。她绝望地想。

    下一秒,他听到踏着满地银杏叶发出的沙沙声,以及裹挟了一阵风的她的哭腔。

    有人自身后将他紧紧抱住,力道大得撞痛了他。

    小丫头的手交握在他身前,仿佛要就此将他锁住。脊背有湿润的触觉,他知道她在哭,仍旧冷静地等待她接下来的话。

    她要说什么?诀别?挽留?

    她脑子里的那根弦早就绷断了,一度连呼吸也变得艰难,她只能咬着唇,无措地将他留住。哪怕靠近他的每一步,她都在承受堕入深渊的罪恶感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不能够现在给你答案。所以,能不能给我一些时间?我也想要不带恐惧地面对你,也想要给你不那么奇怪的喜欢。我也想保护你,也想坦然地说我渴望靠近你,再这样抱住你。可我不想……痛苦地去完成这些。”

    这是她第二次和他说,给她点儿时间。

    他垂眸,看到她锁在他身前的手自虐般在皮肤上抠出了印子,像是要和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对抗。

    她在对抗什么呢?

    她恐惧的又是什么呢?

    若在几天前,他或许仍会将这一切归因于叶公好龙,可今天的一切都那么荒诞,他无法再以寻常的逻辑思考,下意识地抬手覆住她被抠得几乎要流血的手背。

    某种无奈铺天盖地,令他平生第一次做出妥协。

    “放轻松。”他哄着她,“……我给你时间。”

    他慢条斯理地,像对待易碎的瓷器一样将她的双手轻轻分开,然后转身把小丫头揽进怀里,说道:“但你得抓紧我给你的这次机会,下不为例。”

    怀里的小丫头缓缓点头,应了。

    聂廷昀叹了口气,他真是……被她折磨得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。

    这个十月是多事之秋。

    天英杯全国柔道大赛预选赛开赛在即,整个柔道队的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。

    崔时雨还是那个崔小队,兢兢业业一心投身运动,只是宋佳言发现,她休息时间看手机的次数变得多了,偶然在集训时窥屏,发现电话和短信都是一个人,没存名字,尾号0723。

    但崔小队本人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。她安静地训练,平和地进行减重节食,听冯媛西指导战术、破口大骂,听宋佳言八卦校内的各种琐碎小事,或是恋情。

    她不出声,只是笑,露出两个梨涡,温柔又乖顺,有时候却总是心不在焉。

    丁柔和邓安妮没有再提及那天她的发疯之举,似乎此事真的如聂廷昀所言,到此为止了。

    至于体大bot,将涉及日记隐私的投稿一夜之间删得干干净净,网上一些好事者试图转发,却惨遭封号。无论私信怎样追问,运营小编也守口如瓶,只说删除日记图片是因为涉及他人隐私。绯闻真假无从得知,日记之事也告一段落。

    网上,崔时雨在流言中浮浮沉沉,仿佛每天都是腥风血雨。而回到现实,她不过是一个一心备战的柔道选手。为了应付新规,她心也忙,手也忙,无暇生出琐碎的杂念。

    这天总结会议后,崔时雨照例留下来整理会议室,却见冯媛西抱臂站在门口没走。

    “很久没一起吃饭了吧?”冯媛西挠了挠自己的短发,清了清嗓子说道,“去三食堂给你开个小灶。过两周要减重,往后没的吃了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放下板擦,点头:“好。”

    三食堂是体大的良心食堂,小炒称得上大学城里的一绝,很多外校学生都慕名跑过来吃。

    崔时雨对吃的没太高要求,只要能吃就行,对菜的要求更是简单,能下饭就行。

    冯媛西看着她风卷残云一般吃完一碗饭,开门见山地说道:“其实我不反对咱们队里的人谈恋爱。宋佳言呢,也是因为影响正事了,我才训她。”

    崔时雨眨了眨眼睛,筷子停在碗边。

    “隔壁那个张诚然,我见过,是一个不错的孩子。”

    说这话时,冯媛西是真心实意的。她早就知道,从人和高中出来的体育生,没有一个歪苗子。但是崔时雨也太正了,正得让人发慌。

    她从来不迟到、不早退,说训练一个小时,那就一分钟都不会偷懒。四十八公斤级的选手里,崔时雨是唯一一个赛前称重不用让她费心的孩子,甚至连吃的每一餐都是吃一口上秤称一下,唯恐出岔子。

    这孩子要求自己到了近乎严苛的地步,像是个机器人,冯媛西一开始欣慰不已,慢慢就发现,她身上没有人气。

    除了柔道,崔时雨好像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。

    她不打扮,不化妆,不和女孩子八卦,不谈恋爱,也不出去喝酒、蹦迪、逛街。

    可以说,她在最美好的年纪,过着仿佛苦行僧一样的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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